經濟不景氣,如何化危機為轉機

通貨膨脹、物價飛漲,上班族薪水不漲,錢不夠用怎麼

靠領薪水,一輩子想買一間房子安身立命,都很困難。

疫情肆虐,經營環境不佳,獲利減少面臨虧損,小老關該如何自處?

遇到環境不佳,老閱的風險比員工大很多,不成功便成仁。

根據調查,有八成的人有創業夢想,但實際上,創業是件不容易的事,

要有資金、要有專業、還要有全力以赴的工作態度,和全職投入的時間付出

而且創業初期不但沒有固定收入,還需要固定的管銷支出

通常創業一年後,只有20%得公司能存活,創業五年後能存活的公司不到

5%所以很多人選擇採用加盟的方式,透過專業的協助,讓自己更容易在市場存活

但事實上成功的比例跟自己創業差不多,並沒有提升成功率,因為傳統的加盟方式,在現今的社會已經失去優勢,反而經營成本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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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則一、先搞清楚自己是否適合創業。 臺北團隊-康樂富有平臺簡介嗎

創業是可以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它需要極高的綜合素質,比如超人的膽量,開闊的視野,廣大的格局,等等,有的人就只適合打工上班,即便給他錢、人脈和資源,他也是不適合創業的。

原則二、一定要有遠大的夢想。 高雄團隊-康利富是正規的嗎

最初踏上創業路,很多人或許是為生活所迫,或者是為了自己那顆不安分的心,想要突破和改變,但必須儘快為自己樹立起遠大的夢想,因為如果沒有夢想,在創業維艱的這條路上,是很難堅持下去的。

原則三、保持超強的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行。 桃園團隊-康利富運作穩定嗎?運行多久了?

自信是一個人力量的源泉,也是創業者從零開始、白手起家的前提,如果失去自信,像網上很多人一樣,不相信真的存在白手起家,更不相信自己能白手起家,那你就絕不可能創業成功。

原則四、有強烈的創業意願。

創業是一件與艱難險阻為伍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如果你的意願,包括賺錢的意願,成功的意願,不夠強烈。那麼,即便踏上了創業路,也是很難堅持下去的,很容易就會半途而廢。

原則五、有持久的創業激情。 康樂富桃園說明會-康樂富怎麼加入?是不是騙局?

創業肯定是需要激情的,尤其是對白手起家的創業者而言,激情能激發出無限潛能,幫助自己熬過無數難熬的時刻。不過,創業者不能只有短暫的激情,因為短暫的激情是不值錢的,只有持久的激情才能幫你賺錢,助你成功。

原則六、有合作精神,能將團隊凝聚在一起。

對創業者而言,前期或許可以暫時靠自己一個人,但必須儘快建立起自己的創業團隊,包括尋找志同道合的合夥人,更為關鍵的是,尋找優秀的人才來輔助自己,不能長時間單打獨鬥。

原則七、能屈能伸,能進能退。

康利富臺中說明會-康利富是不是真實的對白手起家者而言,要有一種勇猛精進的創業精神,在需要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的時候,不能畏畏縮縮、猶豫不決,但在需要隱忍和退讓的時候,也要能不爭一時,要放眼長遠和全域,否則,也是容易失敗的。

原則八、培養創新精神,將與眾不同當作一種本能。

彰化團隊-康利富有投資團隊嗎創業與創新幾乎是天生就聯繫在一起的兩個詞,凡是能創業成功、尤其是白手起家的成功者,無不具備創新精神,敢於與眾不同。創新不一定就是顛覆式的,哪怕只是細節方面非常小的創新,也能給創業者製造出巨大的商機。

40歲生日感言(一)  再過幾天就是我40歲的生日了。都說四十不惑,的確,到了今天才開始真正解開生活的疑惑。其實,生活需要偶爾停下來細數一下自己走過的路,這樣才知道自己幸運地走過了什么?真正幸福的擁有了什么?還在努力的爭取什么?人生需要自己靜靜的品味、記錄,不論你此時正是三十而立,還是不惑之年。  回想自己走過的這四十年,可謂是酸甜苦辣不同尋常,有痛苦有悲哀也有幸福。如果說人生以八十年計算的話,那么到今天,自己正是站在了人生的中途,感嘆著人生的漫長,感慨著人生的短暫……不經意的四十年,留下了難得的經驗和感悟。  小時候,由于家境的貧窮使我懂得了生活的艱辛,父母的善良與淳樸,使我養成了堅韌、真誠、倔強的性格。四十年了,感謝父母給了我生命,讓我學知識懂道理,工作中感謝同事們給我的關懷和幫助,感謝愛人給我的呵護和關愛,感謝兒子帶給我的歡樂,因為兒子很爭氣,沒有讓我操心,在一所不錯的學校讀書。也感謝許多真誠的朋友,是他們讓我的生活變得更充實更快樂更有滋味!  風風雨雨四十個春秋,留下了太多的悲傷和無奈,曾經的疑惑困苦到現在也漸漸開朗起來,沒有了愁苦沒有了不平衡,淡然間覺得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失去了青春固然惋惜,但卻增添了幾分成熟,幾分責任和牽掛……四十歲的人生是收獲的季節,心境逐漸歸與平靜,它讓我懂得對生活充滿責任,對人們充滿愛心。用平常心、用感恩的心,去為人處事。于是,我開始豁達、我要健康、我要快樂,因為擁有了健康和快樂就擁有了幸福的生活。  四十歲,讓我感悟很多,腦海中盤旋著曾經走過的路,回味著過過的日子,發生過的事,歲月的積淀已將我拉進了新的征程,我要以一種從容的灑脫、以一種歲月的沉香、以一種對生命對生活的感悟,擁抱我的四十歲!  四十歲,就這樣靜靜的走進了我生命的春天!  40歲生日感言(二)  伴隨2011年新年鐘聲的敲響,四十歲生日悄然來臨,不知為什么在四十歲生日之時總想寫些什么說些什么,真的不知為什么,也許是到不惑之年對生活的諸多感悟,也許是前兩天上天賜予的不知是好還是壞的禮物,也許是,也許是因為……四十歲才真正明白:人這一生其實活得挺不易,因為你不僅為自己活,還得為你的親友活著,無論生活多艱辛,身體的健康是生活的根基,當你失去健康的時侯一切一切皆為零!上無法敬孝,下無法盡責,于親于友無法盡心,甚至會成為他們生活的負擔、累贅!  四十歲才真正明白:有些戲劇性的事情會隨時發生在你的身上,也許本身自己就是個戲劇性的人,所以也常發生戲劇性的事,但不管怎樣,這讓自己更加明白:做為一個人,對人不僅要熱情更要熱心!因為人心就是生命的種子!絕不能在享受生命的同時,被物質和金錢的欲望牽著鼻子走,隨手就把自己的心丟了……只有找回了自己的心,才能找回真正的自我,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快樂與幸福!  四十歲才真正明白:能陪伴自己的那顆星星不一定是最亮的。不要再以為那些給你帶來過巨大快樂和悲傷的人才是你生命中值得重視、值得追憶的人。如果自己的生活是一片星空,那就不能少了每一顆星,哪怕是顆不起眼的小星星。生命里,會遇到不同的人,會經歷不同的生命歷程,有些人對于自己來說一生都是重要的,如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好友,然而,也許有些人就只是陪我走一段人生的路。如果人生是一片星空,那么他們就是每一顆星星,有恒星,有彗星,也有流星。有來有去是人生的必然,因為,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角色,他是你生命里的過客,卻是別人生命里的恒星,我也同樣如此,坦然地接受這樣的分別,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緣份與命中注定!但要學會懂得生命的厚重,倍加珍惜、珍愛擁有的一切!  四十歲才真正明白:敬人者,人恒敬之的真正含義。如同在山谷中大聲呼喊,你喊是什么,回聲必然是什么!其次,修養是自己的修養,不是別人的修養。無論人的態度如何,一個敬自己的人,不會將自己的修養降低到與對方同等地位。一個人不應該因為一條狗汪汪叫幾聲,就馬上汪汪叫回去,那就是太不尊重自己!  四十歲才真正明白:人生本來就是一個解決問題的過程,今天這個問題解決了,每天都會發生不同的事情,不同的挫敗,不同的考驗,經歷過一些事情,反而讓自己更堅強。面對自己將來的路我不會害怕了。會用一種正面的態度去面對它,去處理它,去放下它。而且無論怎樣,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有時侯自己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強大!倒流的眼淚有時會變成毒液,傷到自己的心或者別的……  四十歲才真明白:君子愛財愛名,取之有道,且要用之有度,這樣才會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得失皆緣!盡量遇事安然處之,靜而思之,勤而行之!  昨天就是我40歲的生日。都說四十不惑,的確,到了今天才開始真正解開生活的疑惑。其實,生活需要偶爾停下來細數一下自己走過的路,這樣才知道自己幸運地走過了什么?真正幸福的擁有了什么?還在努力的爭取什么?人生需要自己靜靜的品味、記錄,不論你此時正是三十而立,還是不惑之年。  回想自己走過的這四十年,可謂是酸甜苦辣不同尋常,有痛苦有悲哀也有幸福。如果說人生以八十年計算的話,那么到今天,自己正是站在了人生的中途,感嘆著人生的漫長,感慨著人生的短暫……不經意的四十年,留下了難得的經驗和感悟。  小時候,由于家境的貧窮使我懂得了生活的艱辛,父母的善良與淳樸,使我養成了堅韌、真誠、倔強的性格。四十年了,感謝父母給了我生命,讓我學知識懂道理,工作中感謝同事們給我的關懷和幫助,感謝愛人給我的呵護和關愛,感謝兒子帶給我的歡樂,因為兒子很爭氣,沒有讓我操心,也感謝許多真誠的朋友,是他們讓我的生活變得更充實更快樂更有滋味!  風風雨雨四十個春秋,留下了太多的悲傷和無奈,曾經的疑惑困苦到現在也漸漸開朗起來,沒有了愁苦沒有了不平衡,淡然間覺得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失去了青春固然惋惜,但卻增添了幾分成熟,幾分責任和牽掛……四十歲的人生是收獲的季節,心境逐漸歸與平靜,它讓我懂得對生活充滿責任,對人們充滿愛心。用平常心、用感恩的心,去為人處事。于是,我開始豁達、我要健康、我要快樂,因為擁有了健康和快樂就擁有了幸福的生活。  四十歲,讓我感悟很多,腦海中盤旋著曾經走過的路,回味著走過的日子,發生過的事,歲月的積淀已將我拉進了新的征程,我要以一種從容的灑脫、以一種歲月的沉香、以一種對生命對生活的感悟,擁抱我的四十歲!  四十歲,就這樣靜靜的走進了我生命的春天!  最后,我祝愿:所有已經四十或即將步入四十的女人們,都來做一位品味端莊、優雅,而富有成熟魅力的時尚女人!  40歲生日感言(三)  每年總有這樣一個日子屬于自己,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每到這個日子,許多莫名的感慨一直環繞在心田,有些許惆悵、些許傷感、些許快樂、些許心悸,這個日子伴著自己走過了40載,還是一如20歲的情形:“沒有點燃蠟燭的那種形式/生命依據在延續……”,無論這個日子以什么樣的形式出現,生命都在延續……  小的時候最盼望的日子除了春節就是生日了,如今一晃,40個年頭從我的指縫間悄然消失,人到中年了,臉頰多了的是皺紋和40年的風雨歷程,都說歲月不饒人,只有走到今天,這樣的感慨才最深切,而每每夜幕降臨下來,面對這個屬于自己的日子,更多時候有種想流淚的感覺,為自己有這樣風風雨雨伴著快快樂樂走過了一年而想落淚?還是這個日子自己刻畫了太多的浪漫而破滅而流淚?不知道,真的自己也不知道,但是這種感覺每年的這個時候都特別的強烈。  記憶中的生日都是大同小異,沒有幾次是能刻骨銘心的,雖然我也渴望,但是確實還是有的,而那僅有的刻骨還是女兒送給我的,2005年的9月30號,那時的女兒才11歲,就精心為我準備了兩個菜,雖然只是很簡單的涼拌黃瓜和涼拌西紅柿,但是卻花費了她很長的時間和融入了她對我的愛心及生日的祝福,當她蒙上我的眼睛將兩個菜端上桌,點燃生日蠟燭后,放開我的手,(www.lz13.cn)看到那兩個她親手為我做的菜和點燃的生日蛋糕及一份精美的生日禮物——喝水杯子后,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那一刻的幸福是我今生最難忘的日子,尤其是女兒說得那段話更是觸動我心:“媽媽,你不愛喝水,給你買個喝水杯子,記得要用這個杯子天天喝水啊。”僅有11歲的孩子就能為媽媽考慮的這么周全,這是做母親最自豪的一刻也是最幸福的一刻。  而自己的生日又是在這樣一個深秋初冬的時節,這個季節本來就能給人許多惆悵和感懷吧,因為冬天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心情難免會很傷感,所以我的生日也就隨之多了的是低落的傷懷吧。其實生日總該是高興快樂的日子,是慶賀自己來到這個美麗的世界的日子,應該愉快的度過,應該感謝自己的父母將生命賦予了自己,應該感謝生活是如此美好。  今年這個生日與以往一樣,老公在外面請我吃完一頓豐盛的晚餐后,和女兒伴著夜色散步,隨后就步入了網絡世界,今年這個生日又與以往不一樣,在網絡世界很欣慰有這么多的朋友在關注我,為我送上真摯的祝福和精美的“禮物”,七十七份禮物,這是個什么概念,我真的很意外會有這么多的朋友送來關心的話語,溫暖的祝福。自己的qq里的朋友雖然上百,但是都是為了玩農場而加的,真正聊過的朋友寥寥無幾,但是沒想到在這樣一個屬于我的日子里,能收到如此之多的祝福,滿滿的被幸福再一次包圍的嚴嚴實實,這種快樂真好!借此謝謝所有為我祝福的網友們,因為你們的禮物,為我今年的生日增添了色彩,帶來了快樂。謝謝!  這個日子就要被新的一天代替了,此刻為自己送上一份祝福:“健康快樂每一天”,足矣! 自己生日感言 我的生日感言 經典愛情感言分頁:123

早起是一種生活態度  文/張小仙兒  可能和年齡有關,越來越覺得時間過太快,就像朱自清在《匆匆》里描寫的那樣: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  對我來說,時間不夠用不是我太忙,而是我浪費的時間實在太多。  早上一睜眼已經九點,趕緊起床拉開窗簾,看到了瓦藍的天空,和院子里春暖花開的景象,這么好的天氣居然起這么晚,簡直太浪費,浪費就是犯罪。  焦慮癥就是這么來的,因為每天睡前我都在心里默念:明天早起,明天一定要早起。  其實在內心深處,自己焦慮的不是睡了個懶覺,也不是比別人晚起了兩小時,而是這個懶覺和這兩個小時對接下來這一整天的巨大影響。  沒有按時吃早餐,沒有呼吸到早晨最新鮮的空氣,影響小盆友的正常作息,影響我自己的安排和計劃,最重要的是心情和狀態,長此以往,惡性循環,我將不我。  早起的人很多,早起躺在床上玩手機的人很多,玩著玩著又睡著了的人也很多,比如我,早起的好處大家都知道,更重要的是那份因為自控力而帶來的心滿意足感。  新東方集團的培訓師艾力說:人是為了一個又一個美好的瞬間而活!而我這一個早晨要錯失多少個美好的瞬間啊!  有些人明明可以靠顏值,卻偏偏還能靠才華,有些人明明可以睡到自然醒,卻偏偏又要堅持早起,因為早起和吃早餐一樣,是一種生活態度。  好多人好奇,和菜頭為什么每天八點左右,都會在公號發一張自己實拍天空的圖片,已經堅持了400多天,在我看來,至少可以說明他能堅持早起,堅持這日復一日的自律,也想告訴自己和所有人,無論天氣怎樣,美好的一天又來臨了。  起得太早同樣會影響我一整天的狀態,所以特別佩服那些堅持五六點,甚至四五點就能起床的超人們,尤其節假日,尤其是冬天。  之前無意間在網上看到一本書叫《4點起床,最養生和高效的時間管理》,果斷買回來,特別好奇這么說并這么做的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好吧!是個日本人,身兼數職,提出人們可以回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觀點,他堅持四點起床,每天上午完成的是別人交給他的工作,每天下午完成的是未來的工作。  但他又不是那種整天埋頭苦干的工作狂,相反,業余生活很豐富,不得不說,時間管理真的太重要了。  日本人真牛,還有村上春樹,每天四點起床跑步,九點上床睡覺,堅持了35年,還寫出那么多好作品,果然,能實現早睡早起鍛煉身體,并做自己喜歡的事,這才是真正的人生贏家啊!  前兩天聽一個分享課,分享者問大家:2017已經過了六分之一,你們計劃年后要做的事都開始做了嗎?有沒有很走心的對待每一天,有沒有自欺欺人。  思維模式有多重要,我覺得新的一年才剛剛開始,而別人會說已經過了六分之一,正是這樣才提醒了我一件事:你已經浪費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寫到這里,我想推薦一本書,叫《你一年的8760小時》,作者是個新疆人,一個博學的大帥哥。  書中的內容很精彩,有好多能戳中人肋骨的金句,不只是時間管理方面,分享他說的一句話:懂一百個道理不如懂一個方法重要,感動一百次不如一次行動有幫助。  那么,行動吧!早起吧! 早起五年之后,我的生活發生了哪些改變 你總說夢想遙不可及,可你卻從不早起 為喜歡的事情早起一個小時分頁:123

朱天文:肉身菩薩  今年的夏天像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太陽永遠直直地從當空射下,萬物沒有影子。那年的大氣層八成還沒有被污染,山河麗于地,一走出屋子,就給銀晃晃的白天照得認不得路。他失身給他們村子里籃球打得最好的賈霸。  賈霸的籃球,神的!不是蓋。  他被賈霸推到墻壁上。賈霸吐出來的呼吸彌漫在屋里,麝香跟松枝的氣味,把他醚昏。他像被嵌進霉濕冰涼的墻里面,然后擊碎,碎成一缸淋漓的流星雨。那一刻,聽見天降下大雨。  醒時他站在老榕樹底下,外面下著亮通通的干雨。雨聲卻很嚇人,打在樹葉跟窗子的遮雨棚上,仿佛世界末日。雨那么大,樹底下可一點不濕,樹外面有一半在空中已蒸曬掉,有一半落下來遍地擊出燙腥的塵煙。  賈霸站在他旁邊,銅山鐵城,喊著他小佟,小佟,對不起。  他察覺賈霸濃濃看著他的眼睛,也充滿了松脂的醚味,牢牢把他罩死,像蟾蜍被蛇盯住,只好給吃了。千百條榕樹的須根嘩一陣飄揚起來,雨都朝天上卷去。  今年是大氣層的回光返照,每天下午他漂浮在社區的游泳池里,仰望無盡透明之蒼穹,該死那問了幾千年的老問題就在無盡之處,突然向他問了,為什么要活著?活著究竟是干什么呢?  大哉問!他怒氣地伸出一根中指去操它天空老媽的,干伊娘。一翻身奮力游它個來回十三趟,用他依然充沛的體力去堵住那悠悠千年之口。拚得力竭,死在水上。  但也有衰的時候,都三十啷當歲,這個圈子里,三十已經是很老,很老了。藍得令人起疑的池水,把他泡成一條藍色的魚,眼淚淚淚涌出,從鬢角淌下匯為藍色的水。南海有鮫人之淚成珠,他什么都不是,任憑生命流光,身體里面徹底的荒枯了。  他久已不去三溫暖,愛滋病蔓延之故。今天徹底荒枯的身體里,把他逐泊到這里,卻被一幅廢棄的景象震駭住。繁華的煉獄,剩下余燼升起硫磺煙,是昔日的泛濫情欲,游魂為變,縷縷裊裊穿過光束消失。誰還來這里,就他們這三、五個不要命的渣子!  渣子,他對自己這副身體也索然無味到反胃的地步。老死坐在那里,誰都不理,一根曬干成棍的木柴魚。令他遙遠記起老媽的那只寶貝木柴魚,盤據著他整個童年的嗅覺,只有客人來時,才從櫥柜抽屜拿出,費力用菜刀刨下一堆木渣,扔進鍋里跟豆腐大白菜一起煮湯。會打死人的木柴魚,擲地有聲,每次削完仍包好放回抽屜,卻像不會減少的,一直是那么大,最后還當成禮物送給了二舅婆。  身體是累贅,刨成木屑消滅了罷。但他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看他。  沒有用的。暴烈如雷光閃擊一逝的激情之后,是無邊無涯無底無聲息的無聊,沙海之漠,吞噬心靈。他在心底冷冷的笑,老子沒興趣。抬起和尚一般的眼神,望向那雙看著他的眼睛。  有一剎那,他們彼此看到。在那空空心巢的浩瀚座標上,他跟他遇見。  沒有用。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他對體內挑起的一串凄麗的顫音這樣說。但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像十七年前剝奪了他的貞潔的眼睛,浸著醚味,強烈撥動他。斷弦裂帛,他跟他相偕而去,就如花跟蜜蜂遇見,一樣的自然注定。  他們到十樓的高空中裸裎相向,高架橋自窗邊飛越而過,橋燈照射一片橘色,南北車輛轟轟橙橙在他們頭上奔馳。他伸出雙手去擁抱他,他也是。他們都去擁抱對方,同時都要給。這是一場錯亂潦草的纏綿,不知什么時候就停止了。  并列在枕上。里面是黑的,外面橋燈,橙天橘海像荒原上的黃昏,映進來把他們的裸身涂上一層銅銹綠。做得太遜,他回避不去看他,那是一軀道道地地的男人的體格,結實有氣力。  他起身穿衣服,他也爬起來去穿。滿屋子全部是穿衣服的聲音,皮帶扣子和鑰匙環叮叮當當亂響,很嚇人。忽一刻又都停止了,悄然無聲,窒息人。他看見一座寫著EVERGREEN的大貨車從窗邊凌空駛過。長榮,evergreen,小佟說,這樣打破了沈默。  什么?他問。  我有一個朋友在長榮,拚得跟條老狗一樣,小佟說。長榮海運,我朋友跑了兩年船,調回岸上,結了婚。  他說,我叫鍾霖,你呢?  走吧,小佟說。  鍾霖高他半個頭,爽爽落落,不粘。碰過的太多,憑直覺,他知道這次遇到了極品。愿不愿意告訴我電話,他問。  你叫什么?鍾霖又一次問他。  他想想,講了真名,叫我小佟吧。  伸出手,讓鍾霖把電話號碼刺癢的寫在他掌心。我可不可以打電話給你?  鍾霖直直下巴表示肯定,嘴角一扯笑了。怪怪那是眷村男孩才有的笑法,他熟悉到已經忘記的笑容,又出現了。我送你上車。  不,我送,鍾霖說。  我送。他握住他的手,他也握住他的,比在床鋪上才感覺到了親密。夏夜如黑檀木沉香的街上,遠空中濕溶溶浮一團紅燈,不久化為綠燈,低空一盞晶黃小燈呼呼飄到跟前停住,一部墨藍計程車。他們已放開手,眼睛卻互相依戀著。  慌慌的,他邀約他,要不要喝杯酒?  喝吧,鍾霖說。  計程車已開走,他們帶著剛從冷氣間出來的余涼和肥皂香走了一段路,肩并肩清心寡欲,真好。反潮的露水把所有建筑物都淹沒,剩下不熄滅的霓虹巨燈宛若星體浮在空中。滿月打水里撈出,淋淋漓漓隨著他們走,走一下子,渾身也濕了。搭了車去MYPLACE,像從雨地逃進屋來。  一杯長島冰茶,不,冰島長茶,他跟茉莉開玩笑說。  媫思敏茉莉變了一種發型,劉海稠稠剪在雙眉上,熨貼的直發到耳朵一半燙起密密小卷覆住頸子,擦了慕思,黑漉漉的復古式頭,問鍾霖喝什么。  鍾霖要一杯曼哈坦。  他食指伸去拂鍾霖眉心的一綹黑絲,拂開又落下。露水把他們的發壓得薄薄包在頭皮上,凸顯出妖細似蛇的眉眼,復古之人,幾可亂真。  你看起來好像跟每一個人都有仇,鍾霖說。  會嗎?他心底其實高興,至少他是有別于別人的。  你一個人坐在那里,臉像有一層鹽霜,鍾霖說,沒有人敢找你。  會這樣嗎?的確他是一具被欲海情淵腌漬透了的木乃伊。所以你就來找我?  玩嘛,就痛快玩,干嗎弄得一副民不聊生得樣子,鍾霖語氣可沖。  他真想抱住他親一下,多么幸福啊,mylover。有一天會叫你玩到不要玩,玩到要嘔吐,賴活不如好死的時候!  那時我就marry,鍾霖說。  畢竟用了英文來取代結婚二字,仍叫他心抖抖一顫,冷笑著,你很幸運。  小佟,鍾霖熱烈的呼喊他,把他喊回來,小佟,把他喊熱來。  鍾,你很酷,他慘然笑了,酷!  不是這樣小佟。我跟你說,我覺得你不一樣,我一定要跟你先說,我有一個girlfriend,我們認識快五年了,make過,我想最后我會跟她一起的,一起這么久了,對罷小佟。鍾霖朝他直著下巴,撇嘴笑,半霸半寵,迫他承認。  他凄促一笑,她知道嗎?  不知道。  也沒壓力?他看著鍾霖坦白如雪的眼睛,唉是個尤物,心里嘆服。你是半路出家?  有一次喝醉酒,被搞上的,鍾霖說。  常去那里嗎?他們相遇的可紀念之處。  今天是第二次,鍾霖說,你跟我碰過的不一樣,被拐的?  有什么差別,他棄世的說,不都一樣。  喔NO,鍾霖鼓舞著他,這很不一樣。  其實當個純的還好,他忽然很怨毒,起碼他們是人力不可抗拒,我們,自甘墮落。  你要這么堵攔我也沒辦法。鍾霖喊他,ㄟ、?小佟,ㄟ、,快樂點,用杯碰他的杯,鏘鏘響。  他無法置信望著他,方口方鼻擱淺著,感覺灼烈的辣淚滴在心上,燙破一個洞。鍾,愛不愛她?  鍾霖想了一想,愛吧。  那你真該去死。  我想也是,鍾霖萎下頭,有些懊喪的,像一棵無辜的向日葵。  他已經原諒他了。打電話給你,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鍾霖掰開他手,又寫下另一個號碼,家里的,晚上打。我爸媽跟姐姐,你聽到那個啞啞的聲音,就是我姐,跌停板,嫁不出去了。  他嘆氣,你連我的電話也不想留。  鍾霖把手掌扔給他,裂齒懇懇笑。一目了然的掌紋,大骨頭手,數目字寫在掌心,鐵定是自來水沖走的命運,不會被記住,他知道的。喝酒,喝酒。  你想要的話,可以啊,鍾霖說。  他不敢看他,普渡眾生么,謝了,不受渡的。他說,要你想要,我才要。  Anytime,都可以,真的小佟,鍾霖說,你說一聲就是,打電話也可以。  他的目光一部分側側越過他鬢邊,望向吧枱頂倒掛的一只只高腳杯像長滿一架子冰碎葡萄,漠漠無限遠處,絕圣棄智。一部分目光留下來,在他身體近周,吟蕩低回。情人心,海底針,他拍拍他手背,算啦,幾年次的?  四十六,鍾霖說。  他嚇一跳,不像。為四字頭喝一杯,我四十五。  鍾霖扭住眉打量他,不像,揍他一下肩膀。你知道,現在滿街跑的都是五字頭,邪門。哥兒們的調調,他喜歡,心底松暖起來,六字頭都出來混嘍!他保養體魄如保養他的小牛皮公事包。  多雨的五月他交掉一份戲劇巡回演出的海報設計后,遇見兩個六字頭,十七歲,十六歲。兩條愛吃麥當勞的山林小妖,聒聒噪噪像連體嬰粘在一起,午夜場散場后就跟住了他。帶去卡拉OK唱到凌晨,喝掉一瓶玫瑰露,一瓶紹興酒,他們的歌他不會唱,他的歌他們沒有聽過。  雨珠荒天荒地罩住他,夜行車燈突然照破混沌,光眩里雨箭上下亂飛,照過去了。一堆黑影跟著他,仍是他們,濕淋淋兩只笨貓,讓他拾了上車帶回家。他喝太多酒,昏昏入睡時,脫光的兩只貓已扭一起,窗檐雨一陣沒一陣,霪霪下到他的夢里面。  醒來上廁所,燈大開,亮通通一個倒臥床下,一個橫在門邊,凸凸凹凹,唉沒長成人形,找兩塊毛巾幫他們蓋上肚子,關掉四盞燈。  上午爬起床,聽見他們在放錄影帶看,引狼入室,心里后悔。白日青天之下照面,原形畢現,全部見光死,一切,一切,非常干索。吃掉他一條全麥餅干,半罐酸酪,只好帶他們去吃飯。  十七歲的有一雙重濁的黑眼圈,像印度人眼睛,縱欲沉酣,浸透著無可如何,超世悲憐。滋味復雜的眼睛,卻是空腦殼,都聽十六歲主張。沒一刻停住吃,他們要,他買。一大袋子輕飄的粉白粉紅粉綠球體像嬰兒玩具,入口化成甜味,一顆顆吃空屁。明治軟糖咬起來像橡膠,E.T.吃的m&m糖。一包膠糖形狀如腰子,艷奇的水果色,雷根總統最愛吃,十六歲的說。  十六歲看出他傾愛十七歲,便挾持十七歲,玩游樂場,打小鋼珠,時不時投他哀怨的眼光,搞三角習題。他隨他們從這里逐到那里,潮濕人群中,那里又轉去那里,黃昏的都市已亮起燈,不知為什么他們卻走在水門堤岸上。十六歲轉眼不見,讓出給他們。  陰陽脊界,一邊是都市背后稀稀落落霓虹燈,一邊是都市倒影,水風腐臭十萬八千里從幽黑彼岸刮來。他帶十七歲走下倒影這邊,按到粗礪的堤墻上狠狠親了一遍,像若干年前賈霸對待他。  十六歲又出現,雙影在陰陽界上巡行。  天撒下牛毛雨,三人復合。  就住附近,送他們到樓下,道別后,十六歲又折回來,有東西給他,上樓看。暗魅魅進屋里,沒開燈,十六歲給他一巴掌,哭起來,別哭了,抱住十六歲,和著淚水咸咸的親吻。十六歲拉他壓倒,跟他要,他就給,清清醒醒給,也愉樂,也寂寞。  雨停時他起身走了,踩著潮亮的光影行在水上,肉身菩薩,夜晚渡眾生。  他跟鍾霖道別,手去搭手,鍾霖很靜,但嘴巴熱絡,打電話給我,我才好預先安排。  何苦負擔,他更愿意是臨時起意。別后一星期,他忍耐不去打電話,而且忍耐,不去想念他。拚命工作,拖期半個多月的兒童書揷畫,一口氣畫了出來。忍耐和想念的雙重痛苦使他生活充實,不亂跑,腦筋空閑時,就用心咀嚼痛苦。也不敢亂跑,匆匆去超級市場采購糧食就趕回家,害怕萬一萬一他打電話來的話。  裝了電話答錄機,敢跑久一點了,接下一批套書做封面。回來聽機,喂,我老吳啊,喂,他媽你也裝上了這個鳥東西,嚓,掛了。  他下決心打電話給他,卻先去把頭放在影印機上,睜大眼,讓強光曝過,印了一張臉,烏七黑八有一個白額白鼻子和絲絲厘厘的灰白發,山魅猖魈之類。索性又去印了一個左臉,右臉,一個鼻尖壓扁的,一個閉上眼睛的,各種丑怪,夾在曬繩上展覽。拖延兩刻鐘,打吧。  找鍾先生。哪個鍾先生?鍾霖。電話轉過去,找誰?鍾霖。哪一組?不知道。電話又轉到別處,聽筒擱下在等,忙碌的人聲,打字機和紙張文件一片飛砂走石響,鍾霖是干什么的,他竟不知,一時氣怯掛掉電話。  晚上打家里,一接是鍾霖,除了約會也沒有其他話題。很忙,只有禮拜六空,晚上陪女友看電影,禮拜天去女友家吃飯,是事實,但都像托辭,鍾霖自己惱了,就講定禮拜六下午出來見。  還有五天,地老天長的五天。至今他仍記得有著一年四季紅濕嘴唇的某,像罐頭剛啟開取出的一顆櫻桃,要你去咬,傾其性命于一歡的飆風帶他沖上云漢,筋疲力竭,但他仍沒有出來。某不相信,約一個星期后輪休日再見。某似乎是在西餐廳任立業。  他全力要爆裂的期望,他決心非要出來不可。相見日,某與他從一進屋開始糾纏剝衣直剝到床邊倒在地上,幾乎休克,三尺之距燒起遍野大火,腐蝕骨髓。即便如此,某仍然未能讓他出來,最后還是五打一,自己來。  很久以后他與某偶然重逢在吧間,相視默契苦笑,某走來揶揄他,呵呵太累了,太累了。他終于覺悟一件事,情欲是不可去期待的,它永遠給你反高xdx潮,應當隨緣。他應當雍容度日到那天他與鍾霖相見。  一天接近一天時,他越來越清晰聞見賈霸的氣味從多少年以前又回來了,該死那松脂的醚香根本是動情激素,攪拌丹田始之發酵,融融包住他。至前一晚他吃過精心調配的涼面而獨對枱幾上一盆親植的大麻煙葉時,四周濃烈的醚味差差使他不禁,無風自家披靡。一念未泯,他急急逃出門,往有人的地方去。  到老姐家,僅隔一座水泥大橋計程車不到一百元,卻已兩年沒來過。姐不姐,舅不舅,只有一架電視機哇哇吵了整晚夜。老媽長途電話來,沈老六喜帖寄到家里去了,跟爸會代表去一下,封多少,兩千太多了,一千二,媽先墊。叫他去聽訓,四毛毛,不要熬夜,少抽煙,是不是還兩天一次便,要多吃水果。  電視機里有一個帶墨鏡的殺手在陰冷唱歌,歌詞一字一字彈射出。什么時候,學會的一種東西叫做酷,不輕易動情,像是一種冷血動物,養一只貓,解放彼此的孤獨,一張床,半個情人,幾棵植物。歌名就叫酷。  中午他醒來,乍放光明,沒有影子的太陽充塞宇宙,他平臥仰望自己寬松純棉的日本四角褲給高高崩起像一座金字塔。無量光無色世界,唯一的色彩是太陽經過桌上一杯水折射到墻頂,忽滅忽現,紅橙黃綠藍靛紫變換起舞。他就要去會見他的情人,鍾。喔鍾,mylover,鍾。  然而突然來的厭世情緒又將他席卷,天啊欲望降臨起義,又背叛了他。他眼見身體那座亙古聳立的金字塔霎時已潰塌在眼前。他沃沃心田傾刻間荒蕪了下來,完全荒蕪。  情欲用百千種變化的臉一再挑起他,到最高最高處,突然揭開臉皮,美人成白骨,將他千萬丈打落塵土,重復復重復。但他這時候才有一點點看清了它的本來面目似的,直直目視著它。在那個掛著象鼻財神的位置,銅錫面具上鑲滿土耳其藍小石的象鼻財神,現在是一片曝白光線。  KAMASUTRA!業經。  他從尼泊爾帶回的那本畫冊,KAMASUTRA,EroticFiguresinIndianArt。琳琳瑯瑯性愛姿態,練瑜珈一搬的非人體力學所可及。  怪怪那些顏色,有炎烈如火地焚煙的朱砂紅、芥末黃,有深邃如星空的孔雀藍、宮紛紅、蛇膽綠。幽悶森林里,有最香的花,最毒的蛇,最精妙的性技,最早夭的生命。怪怪那是一個熟爛透了的官能世界。  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畫出這種圖畫的印度人,絕絕對對不是消極戒殺出世族,正正好相反。他把它們用進他的配色和設計里,仿佛向來就是他自己。  KAMASUTRA!那個官能早熟情感深銳的熱帶民族,他敢打賭,他們活了一年,所見到的復雜現象絕對比寒帶人活了一輩子所見的還多。他幡然了悟,他的先人若不是阿育王也必是尸毗王或者摩訶國的小王子。前者非常好戰的屠殺了數十萬人之后才懺悔修道,后者,唉后者!  尸毗王看見一只小鴿被餓鷹追逐逃到自己懷中求救,對鷹說,你不要吃這小鴿。鷹說我不吃鮮肉就要餓死,你會憂惜他為什么就不憂惜我呢?  尸毗王便用一條秤一端是鴿,一端放置同等重量從自己腿上割下來的肉,用自己的血肉來換取鴿子的生命。  尸毗王把整個股肉臀肉都割盡了卻仍然沒有鴿子的重量,就縱身投在秤盤上,用全部的自己做抵償。  立時大地震動,鷹與鴿都不見了。  他知道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相信,不論是摩訶國小王子舍身飼虎,還是尸毗王割肉貿鴿,赤血淋淋的狂迷境界皆如出一轍,徹頭徹尾根本就是他祖先們的淫事,隔了千百世代如今強悍遺傳給他。他們都是天地頭號淫人。  他明白了,眼前他最應該做的事,唯一的事,只不過是爬起來,穿上衣服,去見鍾霖。  前一刻他仍在徘徊,到底要擦富有皮革煙草樹木獷放氣味的POLO,或是中和一點的姬雪龍,先逸出一股柑橘清芳,漸化為濃冽藥草味。或是只為自己聞見就好的碧水。或是卡汶克萊的迷情OBSESSION,在原本女人香水的甘甜里加上松脂和麝香。這一刻他什么都不擦,帶著自己體內散出來的獨特醚味去赴約。  他們約在他常去的茶藝館。做為一個又忙又閑的個人工作者,他以兩件消極行動表示抵制都市生活,不買單,不戴手表。以及三件積極嗜好,茶道、品陶、烹飪,特別是日本料理。  他坐在常坐的位子背窗,但窗門外一切景物和流動,都投映在對面整排冰亮玻璃櫥架上。紫砂壺,紅泥壺,綠泥壺,石頭壺,柿子壺,菊瓣壺,樹癭壺,塵滾塵汽車于壺間飛馳,行人走路,供他看盡過往云煙。鍾霖,就出現在那上面。  贊!現形青天白日下,極品畢竟是極品,不會辜負知己。鍾,在這里。  嘿小佟!鍾過來坐下,頭上腳下打量他,揍他肩膀,嘿小佟還好吧。  哥兒們的調調,眷村男孩才有的笑容,男人間的親密友誼,夠了,他綻開明朗的笑臉。經歷過尋尋覓覓的驚濤駭浪之中大翻大跌以后,鍾霖,這個即使是白天讓他遇見他也會欣賞的男人,給他的,已經太夠了。  他的淡泊很快渲染給他,彼此放松。他安穩泡茶,他平和觀賞,溫柔正像竹簾子細細篩篩的密密影子包住他們。他把茶遞給他,眼波底互相望見,唉也是舉案齊眉。  今年夏天會啃人的太陽像他國三聯考完,直直射下全村子忽然已找不到人玩,許多在外地,許多準備考試,忽然他就變成巷子里最大的一個。一夕之間被另條巷子里他們當小蘿卜頭時代最崇拜的大哥級人物賈霸,一夕間被賈霸做掉,成為怨苦的情人。  賈霸不發一言但用愁濃醚香的眼睛即可使他酥軟,刻骨銘心終于一人。七八天罷也許兩星期,賈霸同樣的眼睛卻不再對他,而對各種場合出現的魁偉男性無法自禁的投倚角色。他第一次大發醋勁時,賈霸保證愛他并讓他第一次進入男人里面。  這樣賈霸好像已充分償還了他的,冷冷對他說,他愛他,可是他不是他心目中的那種型。不夠高,不夠粗,不夠肌肉。他的白馬王子是軍人,是水手,不是他,但他可以愛他。  他被賈霸弄昏了。每天下午他們去再春游泳池,他睜眼看賈霸在池中展露體格用眼睛放電,電著的相偕游游,當他面前搞起比目魚嬉春,就像他是一根水草或漂流物般無知覺不存在。  他日日跟著魔一樣,死粘住賈霸,任其侮辱踐踏,以為這樣本來是愛情的方式。直到暑假快要結束賈霸去服兵役前一晚,他終于在狹巷里堵住賈霸,骨削形喪完全是一只色癆鬼,求求賈霸親吻他。  賈霸把頭一偏向墻,眼睛望地,連不屑或輕蔑都不給他。他上前抱住賈霸,抱著一具僵冷身體發狂要把它抱活熱回來的,拚出一切。他們不怕被誰撞見,因為不可能也不會,此刻萬人空巷全都在屋里看晶晶與母相認的大結局。聽,悲愴凜然主題曲奏起了,從千門萬戶涌出匯成大河直沖天庭,為他慘厲的初戀譜下終結。  晶晶,晶晶,啦啦啦,他哼起晶晶主題歌。  你是遇人不淑,鍾霖拍拍他笑,開頭開壞了,一副高拐相。  他綻放漁樵閑話的微笑,晶晶,晶晶,啦啦啦,幼齒啊那時候。晶晶,晶晶,啦啦啦,哼來哼去記不起下文的,苦惱著。  鍾霖接過去哼,續了兩段,它鄉遇故知,令他驚喜蹦出椅子。  這個呢,記不記得?鍾霖吟出另一條旋律。  他傾耳聽,似曾相識,再多哼一點,再哼,我知道了,星河!臺視第一個連續劇。  感激涕零的兩人打破了一只蓋碗,震屋響,引起一陣騷亂。平息下來時,甜蜜極了的,他們開始談電視機。天啊他們都是有著附贈太空人裝束的大同寶寶的那一批電視,機門兩邊開拉像一把手風琴,且有一塊紫紅絨布垂下金黃流蘇覆在電視機上,供著大同寶寶。  你聽,這是什么?他努力哼準每一顆音符,就算如此之走樣,鍾霖聽聽也就一起哼上來,勇士們,砰,螢光幕飛出一頂鋼盔兩枝步槍,COMBAT!呵他們的老朋友桑得斯班長,總是孤獨果敢的率領部下殲滅德軍。  聽這個,鍾霖滴滴答答哼起來。SAINT!圣者賽門鄧普勒,不,不是美語發音的勒,而是英語發音的辣,羅杰摩爾蓬軟頭頂上丁一響,亮出光環。星期六晚間十一點播出的七海游俠,帥哥,后來跑到○○七海底城,又要打又要踢,又要跟蘇俄女特務上床,累得他,閑灑盡失。唉也老了,發塌皮松。  還有這個,他哼了一段半天鍾霖卻聽不出是啥,蘋果西打嘛。鍾霖重新一哼,才對,夏日火爐屋里,星期天下午兩點的電視長片,每次緊要關頭就切斷,颼颼颼旋出一瓶冰珠流瀉的蘋果西打,恨死你。而跟在這之后的必然是蜂王香皂,伴隨慵懶女音老蟬鳴嘶,他跟鍾霖擁有的竟是那么多。  星期一的打擊魔鬼金毛虎,星期二赴湯蹈火MISSIONIMPOSSIBLE,星期三密諜有心電感應,片頭是蘇黎士的噴泉高高沖在空中。星期四洋場私探有一個漂亮的黑人女秘書。小英雄畢佛,讓你嫉妒死了的有那樣一雙可以坐下來跟你溝通的開明老爸老媽。聽說現實里的畢佛參加越戰死掉了,不,沒有死,死的是那個單槍匹馬里的強尼西瑪。  星期五黃昏五點半的糊涂情報員,怪怪有夠丑的九十九號,像透了大力水手的女朋友奧麗薇。呵星期五最多好看的了,勇士們就在星期五。藝海龍蛇記不記得,骨董店老板每次不是被卷入謀殺案,就是寶物爭奪戰。對啦游擊英雄,親愛的那幫子哥兒們,牢頭,騙子艾特,小偷,耍小刀的契夫,抽屜把子嘴卡西諾專門開保險箱,呵迷人的牢頭有一座跟寇克道格拉斯一模一樣的凹洞下巴!  他們足足講到星沉海底,雨過河源。該是散會的時候,鍾霖還要陪女朋友去看七點二十分場。突然鍾霖很沖動,不去了。  他正喝茶,感覺平地刮一陣惡風,差點潑翻茶,心旌獵獵的搖了兩搖,漸止。  腦沖血一褪,鍾霖也自知這似乎是不可行。  時機稍縱即逝。他們洞然了于心,結果今天他們沒有上床鋪的話,從此今生,他們之間很難很難會有這件事情發生了。  令人有一點點后悔,一點點呆怔。  同時他們非常清楚,這亦將會是他們長久而親密友誼的一個好開始。應當慶祝的,然而也不過如此。  哪一邊比較好?他笑問,不怕打破禁忌了。  鍾霖想想,想了滿久的。跟我女朋友,是比較舒服啦,跟這邊很刺激,每天上班實在有夠無聊,女朋友老夫老妻了,搞不出新招。鍾霖慚愧笑起來,唉我也不知道。  他知道,既然自己能拒絕情欲第一次,就能拒絕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第N次的那一天到來時,他想他可以升天了。如此是可快樂的呢?可悲哀的呢?已非他所能夠預知。  今年夏天的確是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朱天文:肉身菩薩  今年的夏天像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太陽永遠直直地從當空射下,萬物沒有影子。那年的大氣層八成還沒有被污染,山河麗于地,一走出屋子,就給銀晃晃的白天照得認不得路。他失身給他們村子里籃球打得最好的賈霸。  賈霸的籃球,神的!不是蓋。  他被賈霸推到墻壁上。賈霸吐出來的呼吸彌漫在屋里,麝香跟松枝的氣味,把他醚昏。他像被嵌進霉濕冰涼的墻里面,然后擊碎,碎成一缸淋漓的流星雨。那一刻,聽見天降下大雨。  醒時他站在老榕樹底下,外面下著亮通通的干雨。雨聲卻很嚇人,打在樹葉跟窗子的遮雨棚上,仿佛世界末日。雨那么大,樹底下可一點不濕,樹外面有一半在空中已蒸曬掉,有一半落下來遍地擊出燙腥的塵煙。  賈霸站在他旁邊,銅山鐵城,喊著他小佟,小佟,對不起。  他察覺賈霸濃濃看著他的眼睛,也充滿了松脂的醚味,牢牢把他罩死,像蟾蜍被蛇盯住,只好給吃了。千百條榕樹的須根嘩一陣飄揚起來,雨都朝天上卷去。  今年是大氣層的回光返照,每天下午他漂浮在社區的游泳池里,仰望無盡透明之蒼穹,該死那問了幾千年的老問題就在無盡之處,突然向他問了,為什么要活著?活著究竟是干什么呢?  大哉問!他怒氣地伸出一根中指去操它天空老媽的,干伊娘。一翻身奮力游它個來回十三趟,用他依然充沛的體力去堵住那悠悠千年之口。拚得力竭,死在水上。  但也有衰的時候,都三十啷當歲,這個圈子里,三十已經是很老,很老了。藍得令人起疑的池水,把他泡成一條藍色的魚,眼淚淚淚涌出,從鬢角淌下匯為藍色的水。南海有鮫人之淚成珠,他什么都不是,任憑生命流光,身體里面徹底的荒枯了。  他久已不去三溫暖,愛滋病蔓延之故。今天徹底荒枯的身體里,把他逐泊到這里,卻被一幅廢棄的景象震駭住。繁華的煉獄,剩下余燼升起硫磺煙,是昔日的泛濫情欲,游魂為變,縷縷裊裊穿過光束消失。誰還來這里,就他們這三、五個不要命的渣子!  渣子,他對自己這副身體也索然無味到反胃的地步。老死坐在那里,誰都不理,一根曬干成棍的木柴魚。令他遙遠記起老媽的那只寶貝木柴魚,盤據著他整個童年的嗅覺,只有客人來時,才從櫥柜抽屜拿出,費力用菜刀刨下一堆木渣,扔進鍋里跟豆腐大白菜一起煮湯。會打死人的木柴魚,擲地有聲,每次削完仍包好放回抽屜,卻像不會減少的,一直是那么大,最后還當成禮物送給了二舅婆。  身體是累贅,刨成木屑消滅了罷。但他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看他。  沒有用的。暴烈如雷光閃擊一逝的激情之后,是無邊無涯無底無聲息的無聊,沙海之漠,吞噬心靈。他在心底冷冷的笑,老子沒興趣。抬起和尚一般的眼神,望向那雙看著他的眼睛。  有一剎那,他們彼此看到。在那空空心巢的浩瀚座標上,他跟他遇見。  沒有用。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他對體內挑起的一串凄麗的顫音這樣說。但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像十七年前剝奪了他的貞潔的眼睛,浸著醚味,強烈撥動他。斷弦裂帛,他跟他相偕而去,就如花跟蜜蜂遇見,一樣的自然注定。  他們到十樓的高空中裸裎相向,高架橋自窗邊飛越而過,橋燈照射一片橘色,南北車輛轟轟橙橙在他們頭上奔馳。他伸出雙手去擁抱他,他也是。他們都去擁抱對方,同時都要給。這是一場錯亂潦草的纏綿,不知什么時候就停止了。  并列在枕上。里面是黑的,外面橋燈,橙天橘海像荒原上的黃昏,映進來把他們的裸身涂上一層銅銹綠。做得太遜,他回避不去看他,那是一軀道道地地的男人的體格,結實有氣力。  他起身穿衣服,他也爬起來去穿。滿屋子全部是穿衣服的聲音,皮帶扣子和鑰匙環叮叮當當亂響,很嚇人。忽一刻又都停止了,悄然無聲,窒息人。他看見一座寫著EVERGREEN的大貨車從窗邊凌空駛過。長榮,evergreen,小佟說,這樣打破了沈默。  什么?他問。  我有一個朋友在長榮,拚得跟條老狗一樣,小佟說。長榮海運,我朋友跑了兩年船,調回岸上,結了婚。  他說,我叫鍾霖,你呢?  走吧,小佟說。  鍾霖高他半個頭,爽爽落落,不粘。碰過的太多,憑直覺,他知道這次遇到了極品。愿不愿意告訴我電話,他問。  你叫什么?鍾霖又一次問他。  他想想,講了真名,叫我小佟吧。  伸出手,讓鍾霖把電話號碼刺癢的寫在他掌心。我可不可以打電話給你?  鍾霖直直下巴表示肯定,嘴角一扯笑了。怪怪那是眷村男孩才有的笑法,他熟悉到已經忘記的笑容,又出現了。我送你上車。  不,我送,鍾霖說。  我送。他握住他的手,他也握住他的,比在床鋪上才感覺到了親密。夏夜如黑檀木沉香的街上,遠空中濕溶溶浮一團紅燈,不久化為綠燈,低空一盞晶黃小燈呼呼飄到跟前停住,一部墨藍計程車。他們已放開手,眼睛卻互相依戀著。  慌慌的,他邀約他,要不要喝杯酒?  喝吧,鍾霖說。  計程車已開走,他們帶著剛從冷氣間出來的余涼和肥皂香走了一段路,肩并肩清心寡欲,真好。反潮的露水把所有建筑物都淹沒,剩下不熄滅的霓虹巨燈宛若星體浮在空中。滿月打水里撈出,淋淋漓漓隨著他們走,走一下子,渾身也濕了。搭了車去MYPLACE,像從雨地逃進屋來。  一杯長島冰茶,不,冰島長茶,他跟茉莉開玩笑說。  媫思敏茉莉變了一種發型,劉海稠稠剪在雙眉上,熨貼的直發到耳朵一半燙起密密小卷覆住頸子,擦了慕思,黑漉漉的復古式頭,問鍾霖喝什么。  鍾霖要一杯曼哈坦。  他食指伸去拂鍾霖眉心的一綹黑絲,拂開又落下。露水把他們的發壓得薄薄包在頭皮上,凸顯出妖細似蛇的眉眼,復古之人,幾可亂真。  你看起來好像跟每一個人都有仇,鍾霖說。  會嗎?他心底其實高興,至少他是有別于別人的。  你一個人坐在那里,臉像有一層鹽霜,鍾霖說,沒有人敢找你。  會這樣嗎?的確他是一具被欲海情淵腌漬透了的木乃伊。所以你就來找我?  玩嘛,就痛快玩,干嗎弄得一副民不聊生得樣子,鍾霖語氣可沖。  他真想抱住他親一下,多么幸福啊,mylover。有一天會叫你玩到不要玩,玩到要嘔吐,賴活不如好死的時候!  那時我就marry,鍾霖說。  畢竟用了英文來取代結婚二字,仍叫他心抖抖一顫,冷笑著,你很幸運。  小佟,鍾霖熱烈的呼喊他,把他喊回來,小佟,把他喊熱來。  鍾,你很酷,他慘然笑了,酷!  不是這樣小佟。我跟你說,我覺得你不一樣,我一定要跟你先說,我有一個girlfriend,我們認識快五年了,make過,我想最后我會跟她一起的,一起這么久了,對罷小佟。鍾霖朝他直著下巴,撇嘴笑,半霸半寵,迫他承認。  他凄促一笑,她知道嗎?  不知道。  也沒壓力?他看著鍾霖坦白如雪的眼睛,唉是個尤物,心里嘆服。你是半路出家?  有一次喝醉酒,被搞上的,鍾霖說。  常去那里嗎?他們相遇的可紀念之處。  今天是第二次,鍾霖說,你跟我碰過的不一樣,被拐的?  有什么差別,他棄世的說,不都一樣。  喔NO,鍾霖鼓舞著他,這很不一樣。  其實當個純的還好,他忽然很怨毒,起碼他們是人力不可抗拒,我們,自甘墮落。  你要這么堵攔我也沒辦法。鍾霖喊他,ㄟ、?小佟,ㄟ、,快樂點,用杯碰他的杯,鏘鏘響。  他無法置信望著他,方口方鼻擱淺著,感覺灼烈的辣淚滴在心上,燙破一個洞。鍾,愛不愛她?  鍾霖想了一想,愛吧。  那你真該去死。  我想也是,鍾霖萎下頭,有些懊喪的,像一棵無辜的向日葵。  他已經原諒他了。打電話給你,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鍾霖掰開他手,又寫下另一個號碼,家里的,晚上打。我爸媽跟姐姐,你聽到那個啞啞的聲音,就是我姐,跌停板,嫁不出去了。  他嘆氣,你連我的電話也不想留。  鍾霖把手掌扔給他,裂齒懇懇笑。一目了然的掌紋,大骨頭手,數目字寫在掌心,鐵定是自來水沖走的命運,不會被記住,他知道的。喝酒,喝酒。  你想要的話,可以啊,鍾霖說。  他不敢看他,普渡眾生么,謝了,不受渡的。他說,要你想要,我才要。  Anytime,都可以,真的小佟,鍾霖說,你說一聲就是,打電話也可以。  他的目光一部分側側越過他鬢邊,望向吧枱頂倒掛的一只只高腳杯像長滿一架子冰碎葡萄,漠漠無限遠處,絕圣棄智。一部分目光留下來,在他身體近周,吟蕩低回。情人心,海底針,他拍拍他手背,算啦,幾年次的?  四十六,鍾霖說。  他嚇一跳,不像。為四字頭喝一杯,我四十五。  鍾霖扭住眉打量他,不像,揍他一下肩膀。你知道,現在滿街跑的都是五字頭,邪門。哥兒們的調調,他喜歡,心底松暖起來,六字頭都出來混嘍!他保養體魄如保養他的小牛皮公事包。  多雨的五月他交掉一份戲劇巡回演出的海報設計后,遇見兩個六字頭,十七歲,十六歲。兩條愛吃麥當勞的山林小妖,聒聒噪噪像連體嬰粘在一起,午夜場散場后就跟住了他。帶去卡拉OK唱到凌晨,喝掉一瓶玫瑰露,一瓶紹興酒,他們的歌他不會唱,他的歌他們沒有聽過。  雨珠荒天荒地罩住他,夜行車燈突然照破混沌,光眩里雨箭上下亂飛,照過去了。一堆黑影跟著他,仍是他們,濕淋淋兩只笨貓,讓他拾了上車帶回家。他喝太多酒,昏昏入睡時,脫光的兩只貓已扭一起,窗檐雨一陣沒一陣,霪霪下到他的夢里面。  醒來上廁所,燈大開,亮通通一個倒臥床下,一個橫在門邊,凸凸凹凹,唉沒長成人形,找兩塊毛巾幫他們蓋上肚子,關掉四盞燈。  上午爬起床,聽見他們在放錄影帶看,引狼入室,心里后悔。白日青天之下照面,原形畢現,全部見光死,一切,一切,非常干索。吃掉他一條全麥餅干,半罐酸酪,只好帶他們去吃飯。  十七歲的有一雙重濁的黑眼圈,像印度人眼睛,縱欲沉酣,浸透著無可如何,超世悲憐。滋味復雜的眼睛,卻是空腦殼,都聽十六歲主張。沒一刻停住吃,他們要,他買。一大袋子輕飄的粉白粉紅粉綠球體像嬰兒玩具,入口化成甜味,一顆顆吃空屁。明治軟糖咬起來像橡膠,E.T.吃的m&m糖。一包膠糖形狀如腰子,艷奇的水果色,雷根總統最愛吃,十六歲的說。  十六歲看出他傾愛十七歲,便挾持十七歲,玩游樂場,打小鋼珠,時不時投他哀怨的眼光,搞三角習題。他隨他們從這里逐到那里,潮濕人群中,那里又轉去那里,黃昏的都市已亮起燈,不知為什么他們卻走在水門堤岸上。十六歲轉眼不見,讓出給他們。  陰陽脊界,一邊是都市背后稀稀落落霓虹燈,一邊是都市倒影,水風腐臭十萬八千里從幽黑彼岸刮來。他帶十七歲走下倒影這邊,按到粗礪的堤墻上狠狠親了一遍,像若干年前賈霸對待他。  十六歲又出現,雙影在陰陽界上巡行。  天撒下牛毛雨,三人復合。  就住附近,送他們到樓下,道別后,十六歲又折回來,有東西給他,上樓看。暗魅魅進屋里,沒開燈,十六歲給他一巴掌,哭起來,別哭了,抱住十六歲,和著淚水咸咸的親吻。十六歲拉他壓倒,跟他要,他就給,清清醒醒給,也愉樂,也寂寞。  雨停時他起身走了,踩著潮亮的光影行在水上,肉身菩薩,夜晚渡眾生。  他跟鍾霖道別,手去搭手,鍾霖很靜,但嘴巴熱絡,打電話給我,我才好預先安排。  何苦負擔,他更愿意是臨時起意。別后一星期,他忍耐不去打電話,而且忍耐,不去想念他。拚命工作,拖期半個多月的兒童書揷畫,一口氣畫了出來。忍耐和想念的雙重痛苦使他生活充實,不亂跑,腦筋空閑時,就用心咀嚼痛苦。也不敢亂跑,匆匆去超級市場采購糧食就趕回家,害怕萬一萬一他打電話來的話。  裝了電話答錄機,敢跑久一點了,接下一批套書做封面。回來聽機,喂,我老吳啊,喂,他媽你也裝上了這個鳥東西,嚓,掛了。  他下決心打電話給他,卻先去把頭放在影印機上,睜大眼,讓強光曝過,印了一張臉,烏七黑八有一個白額白鼻子和絲絲厘厘的灰白發,山魅猖魈之類。索性又去印了一個左臉,右臉,一個鼻尖壓扁的,一個閉上眼睛的,各種丑怪,夾在曬繩上展覽。拖延兩刻鐘,打吧。  找鍾先生。哪個鍾先生?鍾霖。電話轉過去,找誰?鍾霖。哪一組?不知道。電話又轉到別處,聽筒擱下在等,忙碌的人聲,打字機和紙張文件一片飛砂走石響,鍾霖是干什么的,他竟不知,一時氣怯掛掉電話。  晚上打家里,一接是鍾霖,除了約會也沒有其他話題。很忙,只有禮拜六空,晚上陪女友看電影,禮拜天去女友家吃飯,是事實,但都像托辭,鍾霖自己惱了,就講定禮拜六下午出來見。  還有五天,地老天長的五天。至今他仍記得有著一年四季紅濕嘴唇的某,像罐頭剛啟開取出的一顆櫻桃,要你去咬,傾其性命于一歡的飆風帶他沖上云漢,筋疲力竭,但他仍沒有出來。某不相信,約一個星期后輪休日再見。某似乎是在西餐廳任立業。  他全力要爆裂的期望,他決心非要出來不可。相見日,某與他從一進屋開始糾纏剝衣直剝到床邊倒在地上,幾乎休克,三尺之距燒起遍野大火,腐蝕骨髓。即便如此,某仍然未能讓他出來,最后還是五打一,自己來。  很久以后他與某偶然重逢在吧間,相視默契苦笑,某走來揶揄他,呵呵太累了,太累了。他終于覺悟一件事,情欲是不可去期待的,它永遠給你反高xdx潮,應當隨緣。他應當雍容度日到那天他與鍾霖相見。  一天接近一天時,他越來越清晰聞見賈霸的氣味從多少年以前又回來了,該死那松脂的醚香根本是動情激素,攪拌丹田始之發酵,融融包住他。至前一晚他吃過精心調配的涼面而獨對枱幾上一盆親植的大麻煙葉時,四周濃烈的醚味差差使他不禁,無風自家披靡。一念未泯,他急急逃出門,往有人的地方去。  到老姐家,僅隔一座水泥大橋計程車不到一百元,卻已兩年沒來過。姐不姐,舅不舅,只有一架電視機哇哇吵了整晚夜。老媽長途電話來,沈老六喜帖寄到家里去了,跟爸會代表去一下,封多少,兩千太多了,一千二,媽先墊。叫他去聽訓,四毛毛,不要熬夜,少抽煙,是不是還兩天一次便,要多吃水果。  電視機里有一個帶墨鏡的殺手在陰冷唱歌,歌詞一字一字彈射出。什么時候,學會的一種東西叫做酷,不輕易動情,像是一種冷血動物,養一只貓,解放彼此的孤獨,一張床,半個情人,幾棵植物。歌名就叫酷。  中午他醒來,乍放光明,沒有影子的太陽充塞宇宙,他平臥仰望自己寬松純棉的日本四角褲給高高崩起像一座金字塔。無量光無色世界,唯一的色彩是太陽經過桌上一杯水折射到墻頂,忽滅忽現,紅橙黃綠藍靛紫變換起舞。他就要去會見他的情人,鍾。喔鍾,mylover,鍾。  然而突然來的厭世情緒又將他席卷,天啊欲望降臨起義,又背叛了他。他眼見身體那座亙古聳立的金字塔霎時已潰塌在眼前。他沃沃心田傾刻間荒蕪了下來,完全荒蕪。  情欲用百千種變化的臉一再挑起他,到最高最高處,突然揭開臉皮,美人成白骨,將他千萬丈打落塵土,重復復重復。但他這時候才有一點點看清了它的本來面目似的,直直目視著它。在那個掛著象鼻財神的位置,銅錫面具上鑲滿土耳其藍小石的象鼻財神,現在是一片曝白光線。  KAMASUTRA!業經。  他從尼泊爾帶回的那本畫冊,KAMASUTRA,EroticFiguresinIndianArt。琳琳瑯瑯性愛姿態,練瑜珈一搬的非人體力學所可及。  怪怪那些顏色,有炎烈如火地焚煙的朱砂紅、芥末黃,有深邃如星空的孔雀藍、宮紛紅、蛇膽綠。幽悶森林里,有最香的花,最毒的蛇,最精妙的性技,最早夭的生命。怪怪那是一個熟爛透了的官能世界。  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畫出這種圖畫的印度人,絕絕對對不是消極戒殺出世族,正正好相反。他把它們用進他的配色和設計里,仿佛向來就是他自己。  KAMASUTRA!那個官能早熟情感深銳的熱帶民族,他敢打賭,他們活了一年,所見到的復雜現象絕對比寒帶人活了一輩子所見的還多。他幡然了悟,他的先人若不是阿育王也必是尸毗王或者摩訶國的小王子。前者非常好戰的屠殺了數十萬人之后才懺悔修道,后者,唉后者!  尸毗王看見一只小鴿被餓鷹追逐逃到自己懷中求救,對鷹說,你不要吃這小鴿。鷹說我不吃鮮肉就要餓死,你會憂惜他為什么就不憂惜我呢?  尸毗王便用一條秤一端是鴿,一端放置同等重量從自己腿上割下來的肉,用自己的血肉來換取鴿子的生命。  尸毗王把整個股肉臀肉都割盡了卻仍然沒有鴿子的重量,就縱身投在秤盤上,用全部的自己做抵償。  立時大地震動,鷹與鴿都不見了。  他知道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相信,不論是摩訶國小王子舍身飼虎,還是尸毗王割肉貿鴿,赤血淋淋的狂迷境界皆如出一轍,徹頭徹尾根本就是他祖先們的淫事,隔了千百世代如今強悍遺傳給他。他們都是天地頭號淫人。  他明白了,眼前他最應該做的事,唯一的事,只不過是爬起來,穿上衣服,去見鍾霖。  前一刻他仍在徘徊,到底要擦富有皮革煙草樹木獷放氣味的POLO,或是中和一點的姬雪龍,先逸出一股柑橘清芳,漸化為濃冽藥草味。或是只為自己聞見就好的碧水。或是卡汶克萊的迷情OBSESSION,在原本女人香水的甘甜里加上松脂和麝香。這一刻他什么都不擦,帶著自己體內散出來的獨特醚味去赴約。  他們約在他常去的茶藝館。做為一個又忙又閑的個人工作者,他以兩件消極行動表示抵制都市生活,不買單,不戴手表。以及三件積極嗜好,茶道、品陶、烹飪,特別是日本料理。  他坐在常坐的位子背窗,但窗門外一切景物和流動,都投映在對面整排冰亮玻璃櫥架上。紫砂壺,紅泥壺,綠泥壺,石頭壺,柿子壺,菊瓣壺,樹癭壺,塵滾塵汽車于壺間飛馳,行人走路,供他看盡過往云煙。鍾霖,就出現在那上面。  贊!現形青天白日下,極品畢竟是極品,不會辜負知己。鍾,在這里。  嘿小佟!鍾過來坐下,頭上腳下打量他,揍他肩膀,嘿小佟還好吧。  哥兒們的調調,眷村男孩才有的笑容,男人間的親密友誼,夠了,他綻開明朗的笑臉。經歷過尋尋覓覓的驚濤駭浪之中大翻大跌以后,鍾霖,這個即使是白天讓他遇見他也會欣賞的男人,給他的,已經太夠了。  他的淡泊很快渲染給他,彼此放松。他安穩泡茶,他平和觀賞,溫柔正像竹簾子細細篩篩的密密影子包住他們。他把茶遞給他,眼波底互相望見,唉也是舉案齊眉。  今年夏天會啃人的太陽像他國三聯考完,直直射下全村子忽然已找不到人玩,許多在外地,許多準備考試,忽然他就變成巷子里最大的一個。一夕之間被另條巷子里他們當小蘿卜頭時代最崇拜的大哥級人物賈霸,一夕間被賈霸做掉,成為怨苦的情人。  賈霸不發一言但用愁濃醚香的眼睛即可使他酥軟,刻骨銘心終于一人。七八天罷也許兩星期,賈霸同樣的眼睛卻不再對他,而對各種場合出現的魁偉男性無法自禁的投倚角色。他第一次大發醋勁時,賈霸保證愛他并讓他第一次進入男人里面。  這樣賈霸好像已充分償還了他的,冷冷對他說,他愛他,可是他不是他心目中的那種型。不夠高,不夠粗,不夠肌肉。他的白馬王子是軍人,是水手,不是他,但他可以愛他。  他被賈霸弄昏了。每天下午他們去再春游泳池,他睜眼看賈霸在池中展露體格用眼睛放電,電著的相偕游游,當他面前搞起比目魚嬉春,就像他是一根水草或漂流物般無知覺不存在。  他日日跟著魔一樣,死粘住賈霸,任其侮辱踐踏,以為這樣本來是愛情的方式。直到暑假快要結束賈霸去服兵役前一晚,他終于在狹巷里堵住賈霸,骨削形喪完全是一只色癆鬼,求求賈霸親吻他。  賈霸把頭一偏向墻,眼睛望地,連不屑或輕蔑都不給他。他上前抱住賈霸,抱著一具僵冷身體發狂要把它抱活熱回來的,拚出一切。他們不怕被誰撞見,因為不可能也不會,此刻萬人空巷全都在屋里看晶晶與母相認的大結局。聽,悲愴凜然主題曲奏起了,從千門萬戶涌出匯成大河直沖天庭,為他慘厲的初戀譜下終結。  晶晶,晶晶,啦啦啦,他哼起晶晶主題歌。  你是遇人不淑,鍾霖拍拍他笑,開頭開壞了,一副高拐相。  他綻放漁樵閑話的微笑,晶晶,晶晶,啦啦啦,幼齒啊那時候。晶晶,晶晶,啦啦啦,哼來哼去記不起下文的,苦惱著。  鍾霖接過去哼,續了兩段,它鄉遇故知,令他驚喜蹦出椅子。  這個呢,記不記得?鍾霖吟出另一條旋律。  他傾耳聽,似曾相識,再多哼一點,再哼,我知道了,星河!臺視第一個連續劇。  感激涕零的兩人打破了一只蓋碗,震屋響,引起一陣騷亂。平息下來時,甜蜜極了的,他們開始談電視機。天啊他們都是有著附贈太空人裝束的大同寶寶的那一批電視,機門兩邊開拉像一把手風琴,且有一塊紫紅絨布垂下金黃流蘇覆在電視機上,供著大同寶寶。  你聽,這是什么?他努力哼準每一顆音符,就算如此之走樣,鍾霖聽聽也就一起哼上來,勇士們,砰,螢光幕飛出一頂鋼盔兩枝步槍,COMBAT!呵他們的老朋友桑得斯班長,總是孤獨果敢的率領部下殲滅德軍。  聽這個,鍾霖滴滴答答哼起來。SAINT!圣者賽門鄧普勒,不,不是美語發音的勒,而是英語發音的辣,羅杰摩爾蓬軟頭頂上丁一響,亮出光環。星期六晚間十一點播出的七海游俠,帥哥,后來跑到○○七海底城,又要打又要踢,又要跟蘇俄女特務上床,累得他,閑灑盡失。唉也老了,發塌皮松。  還有這個,他哼了一段半天鍾霖卻聽不出是啥,蘋果西打嘛。鍾霖重新一哼,才對,夏日火爐屋里,星期天下午兩點的電視長片,每次緊要關頭就切斷,颼颼颼旋出一瓶冰珠流瀉的蘋果西打,恨死你。而跟在這之后的必然是蜂王香皂,伴隨慵懶女音老蟬鳴嘶,他跟鍾霖擁有的竟是那么多。  星期一的打擊魔鬼金毛虎,星期二赴湯蹈火MISSIONIMPOSSIBLE,星期三密諜有心電感應,片頭是蘇黎士的噴泉高高沖在空中。星期四洋場私探有一個漂亮的黑人女秘書。小英雄畢佛,讓你嫉妒死了的有那樣一雙可以坐下來跟你溝通的開明老爸老媽。聽說現實里的畢佛參加越戰死掉了,不,沒有死,死的是那個單槍匹馬里的強尼西瑪。  星期五黃昏五點半的糊涂情報員,怪怪有夠丑的九十九號,像透了大力水手的女朋友奧麗薇。呵星期五最多好看的了,勇士們就在星期五。藝海龍蛇記不記得,骨董店老板每次不是被卷入謀殺案,就是寶物爭奪戰。對啦游擊英雄,親愛的那幫子哥兒們,牢頭,騙子艾特,小偷,耍小刀的契夫,抽屜把子嘴卡西諾專門開保險箱,呵迷人的牢頭有一座跟寇克道格拉斯一模一樣的凹洞下巴!  他們足足講到星沉海底,雨過河源。該是散會的時候,鍾霖還要陪女朋友去看七點二十分場。突然鍾霖很沖動,不去了。  他正喝茶,感覺平地刮一陣惡風,差點潑翻茶,心旌獵獵的搖了兩搖,漸止。  腦沖血一褪,鍾霖也自知這似乎是不可行。  時機稍縱即逝。他們(www.lz13.cn)洞然了于心,結果今天他們沒有上床鋪的話,從此今生,他們之間很難很難會有這件事情發生了。  令人有一點點后悔,一點點呆怔。  同時他們非常清楚,這亦將會是他們長久而親密友誼的一個好開始。應當慶祝的,然而也不過如此。  哪一邊比較好?他笑問,不怕打破禁忌了。  鍾霖想想,想了滿久的。跟我女朋友,是比較舒服啦,跟這邊很刺激,每天上班實在有夠無聊,女朋友老夫老妻了,搞不出新招。鍾霖慚愧笑起來,唉我也不知道。  他知道,既然自己能拒絕情欲第一次,就能拒絕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第N次的那一天到來時,他想他可以升天了。如此是可快樂的呢?可悲哀的呢?已非他所能夠預知。  今年夏天的確是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朱天文作品_朱天文散文集 朱天文:小畢的故事 朱天文:世紀末的華麗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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